《野猪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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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评

马华文学读的第四位作家,张贵兴创作生涯后半段的代表作(可能也是评价最高的),内容是太平洋站战争中日军占领婆罗洲的前后时间美里一个虚构村子中的事。

这么浓厚暴烈的文字似乎还是第一次看,把人和野生动物放在一个维度,《山崎的名单》和《庞蒂雅娜》两章几乎是最高峰,屠杀孩子和慰安的部分感官极度不适,能看失禁的程度。跟中间的浓烈比,结尾相对草率。

另外,发现《流俗地》和《野猪渡河》的结构高度相似,不仅是全景式非线性的群像叙事,开头和结尾的架构安排也非常像。

笔记

序论:失掉的好地狱

但《猴杯》创造高峰多年以后,张贵兴新作的变与不变究竟何 在?本文着眼于三个面向:「天地不仁」的叙事伦理;野猪、罂粟、面具交织的(反)寓言结构;华夷想像的忧郁征候。

本文着眼于三个面向:「天地不仁」的叙事伦理;野猪、罂粟、面具交织的(反)寓言结构;华夷想像的忧郁征候。

在「南向」的时代里,我们对砂拉越认识多少?砂拉越位在世界第 三大岛婆罗洲西北部,自古即与中国往来,十六世纪受汶莱帝国(渤泥国)控制;一八四一年,英国冒险家占姆士‧布洛克以平定汶莱内乱为由,半强迫汶莱国王割让土地,自居统领,建立砂拉越王国。太平洋战争爆发,砂拉越为日本占领,战后归属英国,成为直辖殖民地,直到一九六三年七月才脱离统治。同年九月,砂拉越与沙巴、新加坡和马来亚联合邦(马来亚半岛或西马)组成今之马来西亚(一九六五年新加坡退出)。这一体制受到邻国印尼反对,鼓动砂共和之前的殖民者进行武装对抗。砂共叛乱始自一九五○年代,直到九○年才停息。

诚如张贵兴所言,华人在婆罗洲近三百年的移民史就是一部痛史。太平洋战争结束,布洛克王朝将砂拉越的管辖权交给英国殖民者。 宣扬「反英反帝反殖」的砂共活动一九五三年开始。一九六二年,由印尼政府撑腰、马来人领导的共党组织在汶莱发起政变,殖民者大肆逮捕左派人士,大量砂华青年被逼上梁山,展开近四十年的对抗。一九六三年砂拉越加入马来西亚,但马来半岛(西马)与婆罗洲(东马)地理和心理上的对峙始终存在。「马来西亚」独立了,但砂拉越始终没有独立。与此同时,经过一九六九年五一三事件后,不论东马、西马,华人地位日益受到打压。西马马共一九八九年走出丛林,东马砂共一九九○ 年弃械投降。砂拉越华人的历史节节败退,日后种种学说,不论是「灵根自植」还是「定居殖民」、「反离散」,都显得隔靴搔痒了。

面具

傍晚时分,小林二郎进入猪芭河畔木板店铺红灯区,步伐变缓像子弹入水,心情浪漫像蜜蜂飞入花圃,一首召告南洋姐的必奏曲〈雨夜花〉吹得花俏凄惨。数十个坐在板凳上的南洋姐撩起和服衣摆,像拉网向小林二郎和竹竿围上去前,鞠躬向客人道歉:对不起,小林君来了,请稍等。小林二郎一一呼叫南洋姐花名,桃子香子贵子菜穗子加奈子,口红香皂坠子,发夹耳环梳子,壶杯碗盘筷子杓子,大小凹凸,阴晴圆缺,应有尽有。交易完,吹奏日本歌谣,结束小林二郎最终站。

一八八○年,南洋姐散布东南亚,皮肉钱对日俄战争有伟大贡献;一九一一年,猪芭村产油,南洋姐姗姗来到。小金和朱大帝等嫖客耗费在小鳄大鳄身上的殖民地纸币,亚凤父亲的富士牌自行车贷款,曹大志等孩子买妖怪面具和玩具的零碎钱,让日军入侵东南亚的炮火强大。针灸专家龟田和牙医渡边爱到码头垂钓,和猪芭钓客渔夫讨论渔获,测量港口水深,供日军舰艇泊靠;摄影家铃木上山下海,捕捉鸟兽英姿和女人倩影,将精心拍摄的黑白照片张贴在照像馆玻璃橱窗内供猪芭人观赏,也把猪芭村地形外貌寄回东京总部;摊贩大信田和小林二郎走遍陋巷乡野,比邮差熟记户口门号,比蟒蛇了解每家每户猪羊鸡鸭大小。

装扮成平民的日本特务率先到达。

玩具

一九四五年澳洲、新西兰、英国、美国联军和游击队击退鬼子大军后,梵纳放弃砂州统辖权,像漫游海外的尤里西斯返乡,每晚坐在伦敦公寓炉火旁,脸颊眨闪猿臀胼胝的健康红潮,追忆荷属东印度群岛和马来群岛流氓事迹,看见自己变成榴梿树,树上猴群杂交,树下猪群刨土,猪猴喧哗,好梦连连。

帕朗刀

亚凤刚刚杀戳了生平第一头长须猪。那是一个湿热的下午,猪群顿蹄声响遍荒地,践踏出瓜瓜瓢瓢的水声。父亲说,满十八岁,送他一把大帕朗刀和一支单管霰弹枪,伏击野猪渡河。

父亲说,野猪在猪窝里吸啜地气,在山岭采撷日月精华,在烂泥潭打滚,啃食猪菰、野蕨、野蕈、野橄榄、野榴梿和甲壳虫蛹等,早已经和荒山大林、绿丘汪泽合为一体,野地的广大荒芜提供了最好的掩护和堡垒。单靠猎枪和帕朗刀是无法和野猪对抗的。人类必须心灵感应草木虫兽,对着野地释放每一根筋脉,让自己的血肉流浚天地,让自己和野猪合为一体,野猪就无所遁形了。父亲说得很玄,也很神秘,亚凤想,再怎么神秘,怎么玄,也不过把自己想像成一只猪吧。

妖刀

鬼子效力惊人,占领猪芭村后三十天内就架起一座横亘猪芭河的拱桥,护栏上竖起六根竹竿,像粽子悬挂数十颗头颅,有偷窃石油的头颅、怠工的头颅、私藏枪械的头颅、抗日分子的头颅、欠缴人头税的头颅、捐款支助祖国抗日的头颅、忘了对皇军大人躹躬行礼的头颅、吴氏兄弟的头颅,白天乌鸦、隼鹰、喜鹊和不知名的野鸟缭绕叫喧,晚上大批猫头鹰麋集,黑暗中头颅和猫头鹰一般大小,不知是夜枭盘旋,还是人头追逐,有如鬼域。

何芸

溪水暴涨,淹没桥面。自行车辗过桥面时,半个轮圈陷在溪水中,长出两双残破的水翼。脚蹬出水入水,溅起无数落寞的水花。辐丝经过溪水冲击,散发疑虑的光芒。潮湿的链条在潮湿的齿盘上转动,发出吞咽困难的声音。何芸的脚趾头蘸在溪水中,在水面划出充满刺梗的线条,抒发着小女生的绮思和神秘。一群母蜻蜓点水产卵,临摹出一朵又一朵整齐浑圆的小涟漪。一棵被连根拔起的小树从上游漂向独木桥,根荄砸入自行车前轮辐丝,车头在桥面顿了一下,自行车哗啦一声落入溪水中。

那天晚上,亚凤梦见自己裸着身体在溪水上踩自行车,轮圈掀起两股水翼像天鹅翅膀。溪水里悠游着蝌蚪、孔雀鱼和两点马甲,水面翱翔着成千上万的蜻蜓。独木桥下没有桥墩,何芸裸着身体站在桥下,好像她就是唯一的桥墩。自行车越过了独木桥,亚凤回头看见何芸跨骑货架上,冰冷的乳房贴住了他的脊椎骨。

「忘了我的胎疤吧。我不想把第一次给了番人。​」
亚凤不及阻挡,何芸已褪下他的裤子。她的小酒窝不见了,嘴角执拗地抿着,泪水打湿了猪肝胎疤。
一头乳牛跨过裹着虫尸和叶渣的牛粪,带着尾巴后的蝇虻子停在他们身前,啃食他们脚下的嫩草。何芸的猪肝胎疤贴在亚凤的脸上时,亚凤看见乳牛一分为二,一只翘着淫邪的独角,一只眨闪着湿漉漉的独眼。

怀特.史朵克

东北风间或从前方刮来,他闻到惠晴身上飘来的水果香味。他已和惠晴结婚十多天,新床始终隐藏着林桂良果园的广袤阴暗,惠晴脸上始终维持着新婚夜僵硬多刺的榴梿壳微笑,胸部漂浮着波罗蜜的饱满青涩,她挪动两脚踏踩车蹬时,让亚凤想起红毛丹的白色肉瓤和青黄色的茸毛。东北风间或从后方刮来,爱蜜莉的汗酸味、脚踏车上的鸡屎味、帕朗刀上的血腥味和保罗的狗骚味,形成另一种难以名状的香味,让他想起被保罗激怒晃荡着乳池现身猪窝口的充满孟母风范的母猪。

天空传来嗡嗡隆隆的引擎声。一架战机从大帝头上越过,机体印着一粒红色巨丸。战机掷下一颗铁灰色瓶状物。大帝立即扑倒,听见一声爆炸,一股水花淹没了他。大帝爬向一簇矮木丛,屈蹲身体,屁股和脚踝浸泡水中。河水逐渐混浊,从上游漂下木屑草叶,几颗麻疯青果,一株破烂的猪笼草瓶子,一个粉红色的小猪胚胎。大帝看见母猪肚破肠流,四肢朝天,小猪胚胎散乱。母猪上半身和下半身几乎分开,猪头残缺,但没有生命的小猪胚胎却四肢健全,仿佛还稳睡母亲子宫里。飞机又一次从大帝头上掠过,大帝举枪,对着机身盲射。

山崎的名单

「皇军大人说,这场比赛,没有输家,也没有赢家,​」翻译官说。​「孩子,皇军大人给你们十秒钟,逃吧!」
孩子的哭声撕裂了猪芭人的心。山崎越过万福和高梨尸体,拔出村正刀,削掉万福一个十岁孩子的头颅。头颅像长了脚,咕咚咕咚滚过一个小水洼,滚过一株含羞草,压垮一朵野生紫罗兰,消失灌木丛中。孩子无头的身体对着山崎跨了两步,被山崎一脚踹到小水洼中。年纪较大的孩子似乎了解情势了,最大的孩子抱着最小的孩子,带头冲向身后的茅草丛。

庞蒂雅娜

马婆婆看见满脸胡渣、头发凌乱、身材肥胖的亚伯特从客厅门口走向她,突然跪倒在她身前,扯下她洒满尿液的黑色长裤,像齿轮紧绷的发条玩具压在她身上。肥胖的亚伯特走了,门口出现一个黝黑高大的亚伯特,像发条玩具塌陷在她浸泡着童子尿液的身上。黝黑高大的亚伯特走了,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显得特别斯文的亚伯特跪倒在她胯下。他们没有绑辫子和穿水手服,没有潇洒的胡须和充满海洋气息的鸥翅眉毛,没有厚实和充满弹性的胸毛,但他们都有一个上紧发条的雄鱼臀鳍变形的交媾器。马婆婆嗅到了从母豪猪棘刺传来的雄豪猪尿骚味,嗅到了六十年前从她阴阜溢出混合着睾素酮和膣孔分泌物、污秽的爱情流质味道。阳台上传来一阵枪声,肥胖的、黝黑的和斯文的亚伯特倒卧血泊中,林晓婷被两个自行车队员抬向卧房,一个又一个自行车队员和宪兵先后走入卧房,离开时裤胯下的阳物松软疲乏如马皮腰带。阳台上的五个孩子被赶到客厅内,他们蹲在地板上哭嚎,五官像被一个惊恐凶丑的妖怪面具腐蚀。高脚屋下层的散乱柴垜被点燃了,大火很快烧向高脚屋地板,西南风助长火势,巨大的火舌开始吞噬高脚屋。孩子冲向门口时,枪声响了。

火焰扑向马婆婆的长发和虾须毛,赘瘤、蛇胆痣和蘑菇赘肉先后变成了一颗颗大小火球,阴阜流淌出一个焦黑乾瘪的死胎。马婆婆从地上一跃而起,拽着窗户下的大镰刀,怀抱着六个孩子尸体,凌空飞出了高脚屋,越过竹篱,和聒噪不休的白鹦鹉消失莽丛中。

断臂

这个鬼子比一般鬼子稍高,进到房间就坐在床边,凝视了她几秒钟,伸出一双粗糙有力的大手,按住她的乳房。服侍过上千鬼子后,她的胸部变得非常丰满。他的十指沉寂了十多秒后,开始变换姿势,使得本来压在手掌心的乳头从拇指和食指的指缝间叉出来。每隔十多秒,他就变换一个手势,但不管怎么变,十根手指始终环着她的乳房,两眼一直睨着她的胸部。他削瘦精壮,眉毛轻淡,下巴满布须茬,嘴唇丰满,头颅巨大,耳朵出奇的小,阔长的额头有一道三英寸不知道什么器物造成的疤痕。手掌长满厚茧,手毛茂盛,指甲缝洁白。天气酷热,何芸和鬼子淌汗如雨,但他的手掌却像他的眼神一样乾燥阴冷。他不停地变换手势,在她苍白肥大的乳房留下粉红色的手指印。何芸的心脏像被他捏在手上,乳头坚挺。她张开双腿,暗示时间短缺时,他松开乳房,站直,头也不回地离去。

第二天深夜,夜枭和野狗喧闹,两只村猫在屋簷对峙尖嚎,同一个时间,他来了,他的体臭让她的血液快速回圈。他依旧握住她的乳房,眼睑好像从来没有眨过。当她坚挺的乳头卡在他狭迫阴寒的指缝间时,他离去了。第三天深夜,当前一个鬼子趴在她身上喘息时,她已经闻到那股亲切的体臭。他握着她的乳房时,特意低垂着头,睇凝着她胯下无垠的小宇宙。那无限紧密的神秘宇宙是在矮木丛里和亚凤彼此相拥的大爆炸后扩张的,在鬼子簇拥的茅草丛和这个小房间里它更是无限膨胀,已经没有什么私藏和珍羞了,但是她脸上还是忍不住泛起一片赧颜,两腿突然颤了一下。尔后,她释然了,索性张开双腿,将一只脚掌蹬在他的大腿上。在他的睇凝下,她觉得从前视如珍宝的小宇宙不再污秽混沌,而充满了温度、五彩缤纷的星云和恒星。

他戴着草黄色战斗帽,穿着草黄色战斗服,趿高筒军靴,扛着机枪,和另一个青年鬼子站在一棵椰子树下,椰子树上栖息着一只和他们神情一样冷漠的大番鹊,河面漂浮着和他们穿着军服的身体一样阴郁的倒影。青黑色的机枪像一只鬼魅掮在他们肩上。何芸安静的凝视着他,想像他的十指依旧扣住她的乳房。当一个又一个鬼子鞍在她身上、十指在她胸前瞎抠时,他们的十指是激情和血性的,就像他们的喘息和胯下的冲击,唯独这额上有疤的鬼子,他的长期琢磨扳机、枪托、枪管和弹匣的十指,已经像机械失去温度,成了机枪一部分,那么阴寒和冷酷,而这种阴寒和冷酷,却让她的乳头像弹头一样坚挺。

慰安妇对施暴者的心理生理的感受描写,过于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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