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主义地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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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评

段义孚晚年的作品,是在读他的自传前的热身。

虽然后面一部分几乎成了个人感悟的散文,但还是可以五星,一是这本书又解锁了一个新领域,二是科学之外的探讨如今越来越少,感性的思考比较对味。

另外,能读懂这本书的目录和框架,这本书已经明白一大半了。

笔记

人之为人

如今,这相对的两方哪一方更受青睐?在社会工作者和活动家看来,共同体和文化多样性明显优于个人主义和世界主义。对他们以及越来越多的普通大众而言,​“共同体”一词唤起了一种温暖、积极的感觉。社会学家雷蒙德·威廉姆斯(Raymond Williams,1921—1988)指出:​“与所有其他社会组织(国家、民族、社会等)的术语不同,它似乎从来没有被负面地使用过。​”

世界主义也失去了公众的尊重。它对知识和艺术卓越程度的渴望带有精英主义的味道,结果是无论好坏,都被视为对地方人才和文化的一种扼杀。

关于人们对共同体的需要和想象,跟人的生理结构(大脑容量),社交能力都息息相关,这个跟《空间与地方》中人对“地方”产生的依恋的尺度也有很大关系。

有人会问,为什么一开始就对人类个体过分关注呢?最终,人都无法逃脱自身的终极命运——化为一掬尘土,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对此,人文主义并无足够的回应;或者更确切地说,在某种程度上,它借鉴了一种更古老的思维方式——宗教。因此,最佳的宗教思想并不是人文主义必须超越的。相反,恰恰是宗教思想支撑又完善了人文主义思想,真正的人文主义思想敢于将想象推向幻想的境界。

第一部分 接受教育

而《快乐王子》具有更高的道德准则,提倡普世论,既融合了佛教的慈悲思想和基督教的救赎论,又超越了局限于地方的来往和简单的乐观。

第二章 悉尼

第三章 牛津

第四章 伯克利

第五章 人文主义、时间方向与进步

我的坚持,或许只是赞同时间是有方向的一种偏见。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另外一些我喜欢的词语,如进步、成长和超越,也意味着时间是有方向的。

第二部分 自我、共同体和世界

每个人生活在自己的小空间里,不去与别人发生真正的联系,这是普遍存在的,而非现代人及其孤独的个案。人们讲述的故事——以及全世界的人讲述的故事——组成了这幅暗淡的画面。其中一个共同的主题,就是除了那些最世俗的事情,人们在任何其他事情上无法相互理解。 失败的不是同局外人无法相互理解,这是可以理解的,而是与我们最熟悉的家庭和共同体成员无法相互理解。

那么有什么补救方法呢?一种办法就是淡化个人故事,并将强烈的感情投射到神话传说中的大人物身上,比如,当代大片里的英雄和恶棍。

语言不仅将人类个体联结起来,还将人与环境联结起来,这两种联结对于人类生存是不可或缺的。之前,我仔细研究合唱在促进“整体性”方面的重要性。言词被唱出来,虽然一体的感觉单靠音乐就能实现。那为何还要用言词呢?原因是,不像乐声,言词能明确地把人及非人的环境因素联系在一起,有效地起到明喻和暗喻的效果。

人能依赖朋友吗?约翰逊博士谈及友情时表示,​“人拥有的东西都有一个期限”​。

在商业活动中,陌生人可能说不同的语言,有不同的习俗,但计算的思维、语言却是相同的;通过计算——随着数字线性地增加——他们获得了一种线性的或定向的时间感,而非完全周期循环的时间感。

第七章 区隔与自我

不同于文学或建筑的成就,戏剧从两个方面——戏剧情节和剧场布局——反映着世界,两者相互强化。简言之,戏剧的历史是从宇宙到陆地,从广场到客厅,从参与到旁观,从着眼于罪和救赎的公共仪式——经由反映社会交往的悲喜剧——到沟通交往的无能、自我孤独及绝望。

直到19世纪,西方开始觉得个人主义太过了,以至于人们觉得孤独和焦虑,所有的物质所得都无法弥补彼此间交往热情的缺失。如何能使人的生活更有意义?人们在考虑这个问题时,诸如“共同体”​“邻居”这样的词受到了社会改革者和规划者的青睐,因为这类词能唤起前现代的归属感及合作意识。今天这些词以及其他温暖的词汇与“社会、文明和个人主义”等所有暗示孤独、冷漠和客观的词形成了对比。

空间的再整合是最终答案吗?规划者和建筑师似乎这么认为,因为20世纪后半叶之后的建筑趋势就是把客厅和餐厅合二为一,并最小限度地将家里的厨房与餐厅区域分开。剧院里,撤掉舞台的台口和幕布已成为时尚,这使得舞台前端成为观众席,观众和演员可以同在一个世界里。

第八章 作为道德世界的城市

离开家庭精神上的呵护及狂热的亲昵后,何塞突然发现自己处在一个满是陌生人的职业世界里,这些人“不评判,不说教,不责难,很冷漠”​。但与此同时,他们对他和他的病情有客观的认识。医院就像一个大都市,不会评判和责备,超然于道德。

对于人类,更大的命题是不论他们联系得多诚恳、多持久,不管他们的群体有多大,阶段性的孤独感都是不可避免的,这是人类共同的境况。

第三部分 弱点和罪恶

第十章 其他罪恶

未来会怎么样呢?人类总是因其有限的可塑性及巨大的差异性让独裁者失望。基因工程可能会使人类更容易塑造;多样性与多层次得以实现,这源于屡试不爽的教化和身体胁迫,以及以媒体技术的巨大改进为基础的最新的营销心理学方法。群体(种族、民族)文化及认同违背该潮流,且似乎能够抵抗全球化。群体有通过强烈的共同价值观来抵抗全球化的政治意愿。但正如我前面提到的那样,它也有自身的缺陷:对个性的蔑视,对外来者的猜疑,以及对所有进步的质疑——包括社会的及物质的——这些对人们熟悉和已知的事物产生了威胁破坏。

那么我们就不该进行理智的自我反省吗?自我反省是物种的一种独特能力,宇宙耗费了一千四百多亿年才产生,而我们却用如此短暂的一生去实践,这很遗憾。

而且,在自省过程中总有可能产生一些好处。自省让我们更了解自己的癖好、恶以及弱点,更简单地来说,认识到自己本质上的自私。允许这样的自我认识萦绕、奚落我们时,我们便可期待自己成为真正道德的人。

第十一章 个人主义

第四部分 人的能力与潜能

感官是我们获得体验的生物学基础:它们的功能便是我们的潜能,它们的局限便是我们的命运。

尽管文化强调的感觉有所差异,但一般的历史趋势更注重视觉与听觉。因为这有充分理由:人类首先是视觉动物,依靠视力辨别方向,获得物体控制感。至于听觉,它的作用因人类掌握了语言而变大——语言是最精确微妙的交流方式。

人类学家阿什利·蒙塔古(Ashley Montagu,1905—1999)指出:​“一个人耳聋失明,或完全失去嗅觉味觉,可以度过一生,但若失去皮肤机能,则根本无法生存。​”皮肤刺激对于消化系统及排泄系统的正常工作极为必要。哺乳类动物没有这种刺激便无法生存。同时触觉也是一种愉悦。小孩子依偎在母亲的怀抱时会感到快乐。

约翰·康斯特勃(John Constable,1776—1832)的著名绘画《跳马》​(The Leaping Horse,1825)​。这幅画几乎同时满足了视觉和触觉的需求。站在它面前,观众能感觉到木栅栏的温暖、土地的湿软、杂草和野花的柔软纠缠以及暗水滑过隐藏暗礁的清凉。

性交也是我们仅有的不顾一切大胆坚持自己的个体性——纠结或双重自我的时刻。通常,我们顺从世界的力量和诱惑。在性欲的驱动下,这种顺从很容易被动摇,难怪统治者对性深感疑虑。

除了天空,人类视觉范围内还有陆地风景。只有两种文明——欧洲和中国——学会了观看和欣赏具有自然和人工特征的广阔风景。这令我们惊讶自己已习惯于风景的概念。但我们可以肯定的是,其他两种伟大文明——印度教和伊斯兰教——都没有形成这种理念。

欧洲和中国的风景画有很多相似之处。画面构成中的垂直和水平元素相同(虽然元素本身不同)​,并且具有向外扩张的相同空间感。但两者间的差异也同样显著。
第一,使用的媒介不同。通常西方使用油彩,中国使用水彩。
第二,对山的态度不同。中国风景画的垂直线是高耸的山;在西方,直到19世纪,垂直线更多的是建筑物、树木和人。
第三,其中有一项技术不同。欧洲人发明了单点透视法,从单一的角度理想地呈现眼前的事物。

东西方在季节和光影处理方面也有不同。在中国和日本的绘画中,季节是很重要的,但在欧洲却少得多。为什么呢?或许,与欧洲不同,宇宙模式继续主导着东亚,这是由于东亚对农业的长期依赖。不再关注季节,欧洲人将关注点转向一天中更容易消逝的时刻——光如何在锡罐表面移动,清晨的太阳如何照亮山顶,以及夜晚的星星如何在海浪上翩翩起舞。

自19世纪早期发明相机后,它就巧妙地改变了我们对现实的感觉。奇怪的是,它改变更多的是我们与时间的关系,而非空间;或更强调,我们与空间和空间中的物体的关系,源于对时间的不同感觉和态度。

第十三章 心灵能提供什么

言词能标示并唤起某种感觉,此时,言词发挥隐喻的作用。为什么直白的名称不足以表达呢?为什么言词不能只具有字面意义呢?因为我们是人类。我们需要感知周围的事物,感知的方法之一便是使用隐喻性言词。例如,当我们把地貌特征与我们的骨骼联系在一起时,就是将其拟人化了,这时它们变得容易理解和熟悉起来,所以我们会说山“脊”​、河的“源头”或河“口”​、海“湾”这一类的词语。我们面临的另一个挑战是理解复杂而难以形容的现象。隐喻以简单却含蓄的意象解决了这个问题:神是强大的堡垒,生活是一条长河,人是狼或羔羊。

真正具有丰富或启迪作用的隐喻是成熟思维的产物。年幼的孩子本着娱乐的目的创造了隐喻,毫不奇怪,这部分隐喻最终被证明在很大程度上毫无意义。

一个世俗故事能产生类似的影响吗?这个故事必须简单到能让普通人理解吗?两者的答案似乎都是肯定的。答案出自卡尔·马克思(Karl Marx,1818—1883)所著的《资本论:政治经济学批判》​(Das Kapital: Kritik der Politischen Okonomie,1867)​,这本书只有学者才能理解。然而,当其在学术和政治讲坛中凝练成小册子时,马克思的学说便得以广泛流传。

是什么给了我们最基本的空间概念?​”答案,不是视力(眼睛看到以三维方式呈现的物体的能力)​,而是我们的移动能力。

希伯来人与希腊人的另一主要区别在于,希腊人,以柏拉图(Plato,公元前429—前347)为杰出代表,持有一种观念——永恒,完全超越了时间,希伯来人则没有这样的观念。

有方向的时间意味着进步。进步的思想起源于古代,那时技术的进步最早变得显而易见了。

另一种基于生物学而非物理学与机械学的思路得到人们的青睐。它被称之为生态学,其基本准则是相互依存:生物系统中一环的任何变化迟早会影响其他部分。

科学家的幻想与逃避现实的自我放纵相反,更确切地说,这是一个对思维的训练过程,最后,真实得以显现,呈现出未知的奇异和美丽。这种训练的先决条件是什么?是异常的好奇心,崇尚简单的性情,寻求乐趣的精神,以及敏锐的审美力。

聆听巴赫的《大提琴第六组曲》​(Suite No.6 for cello,1723)​、莫扎特的《D小调圣体颂》​(Ave verum corpus in D minor,1791)​,或是那个时代任何一部卓越的作品时,人们会感到它们具有巨大的权威,这是必然之物所具有的权威,是超越人类智慧和意志所左右的事物所具有的权威。

我想知道,列夫·托尔斯泰如何看待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The Brothers Karamazov,1880)一书里“宗教大法官”这一章?我们知道,托尔斯泰并不完全赞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及作品中隐含的宗教体系,但是他会赞同以寓言故事呈现的这一特定章节吗?这则寓言故事讲述了西班牙宗教法庭鼎盛时期耶稣重返地球的故事。宗教大法官把耶稣关入监狱,因为耶稣威胁说要取消官方教会提供给人的“奇迹、神秘和权威”​。这些都是人们需要的,宗教大法官解释到,并不是只有少数精神健将才能去追求的基督教理想状态。平凡的男男女女应该去尝试,否则就只能以幻灭和痛苦了结此生。宗教大法官杀了很多人,因为那些人威胁到他追寻的和平,而这份和平正是他想带给世界的。宗教大法官也可以置耶稣于死地,但是他没有这样做。相反,他警告耶稣永远不许回来,让他一走了之。面对宗教大法官的慷慨陈词,耶稣自始至终没说一个字,即使在监狱之门打开时也保持了沉默。耶稣的最后一个动作——事实上也是在短暂的重返地球期间唯一真实的动作——是在法官“苍白的九十岁的双唇上”植下一吻。

第五部分 个体

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者曾提出这样的问题:​“什么是人?​”并给出了提升人的尊严的答案。宇宙及人类不再服从于等级制度这一中世纪的法则,人可以在自然与社会中寻找自我。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的一项成就是逐渐提升了个体的价值。但是之后以“社会科学”著称的反向运动,却轻个体而重群体。重视地方与群落的人文地理,可能被视为这场运动的一部分。这门学科涉及人,但几乎没有个体的名字。在“人文主义地理”的表述中,我把“人文”和“地理”并列,以此强调它们相互支撑却紧张甚至敌对的关系。

若指望国家消除永生的观念,那便是苏联了。然而由于两种原因,出现了类似推动的力量。一种是基督教世界观在苏联作家和艺术家作品中的持久影响。另一种是马克思主义思想家倾向赋予科学无限的力量。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观点

天堂是什么样子却从未被成功地描述。它通常是对现实生活中美好地方的苍白模仿——一个更快乐的猎场,房子街道设施完善的村庄或城镇,一个完美的花园,一道静谧的山谷。西方的想象力已经发挥到了极致。这两种最流行的想象是圣人合唱赞美神的如画景象,其灵感来自《圣经·启示录》​(The Book of Revelation)中描述的宝石遍地的天国。

第十五章 我真实存在吗?我重要吗?

第十六章 平等与不平等

第十七章 再谈进步

老人——在长期的压力之下——变得更以自我为中心、易怒、顽固以及苛求。尽管如此,这些特点是可适应的,因为老年病学研究专家约翰·格里穆雷·埃文斯(John Grimely Evans)表示,老年人必须持续保持健康,对于他们来说,保持健康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发脾气。

第十八章 个体的命运:幻想

我研究了其他宗教,发现佛教最具慈悲心,尤其是它填补了基督教道德标准中的一大空白——缺乏对动物的关爱。然而,我不信仰佛教是因为佛教把人类个体视为假象,认为在某种意义上人类个体不存在。基督教的观点却与此完全相反,它把人类个体视为具体而特殊的存在,甚至在来世也具有特殊个体的命运。 基督教教义的悖论是:强调无私和谦卑,认为现实存在中人类个体微不足道,但把我们提升到了仅比天使低一点的高度。

基督教提升了个体的地位,儒学也是如此,尽管儒学没有这样公开地表示。 然而这两种信仰体系授予社会个体权利时,其有效性却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儒教的仁义礼智信居然也算是提升了个人地位的尝试。
迷失自我的渴望

面对现代生活过度的个人主义与碎片化的特点时,面对被自我与自由意志、真实与谎言、对与错、善与恶等问题烦扰的意识时,人总会有一种摆脱它们的渴望,这是可以理解的。在那么多可行的方法中,最常见的是服从自己的信仰以及更大的共同体(群体或社会)的既有观念。我们欣然并且不假思索地服从。然而,我们偶尔也会驻足问道:​“一个好的甚至完美的社会是什么样的?​”如果必须在更大的整体中失去自我,我们希望那个更大的共同体是完美的。完美共同体的定义是,其成员相互交往时没有误差和误解。原子核及环绕的核外电子、太阳及其行星、北极星及绕其旋转的其他星星便是完美共同体的例子。植物群落在其组成部分的复杂关系中,必定不够完美;动物群落更不必说;人类群落则最不完美。

写到这里,我偏爱基督教幻想的原因已经很清楚了。它为我认为的生命中的重要事物提供了双重基础:一个,是过完一生,没有成为随波逐流的廉价复制品或可憎之人;另一个则更为积极,是成为一个真实的人——于我而言,这意味着成为一个好人,一个真实的有形的存在,但这样一个没有强烈自我的人很容易被忽视。在此,我看到了佛教与基督教观点的融合。两者中的道德完美引发了悖论:佛教主张的自我,其目标是追求无我;基督教主张的自我,是一个真实且高度个性化的存在,其目标是追求忘我。

这种异教推动的、基督教宣扬的东西,使文艺复兴时期的人引以为傲。然而,之后欧洲的人文主义试图疏远宗教。在某种程度上,这意味着对迷信观念与行为的摒弃,人们不断获得自由与地位。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意味要摒弃人性与命运的所有超自然观念,即人类正在式微。讽刺的是,世俗主义与科学,这些最初用来提升人类尊严的力量,最终把按照神的形象所创造的人,退化为比猿稍微高级点的动物,或是一种社会经济的抽象与统计数据。

第六部分 零星的想法

译后记

段义孚呈现其研究成果的形式也是描述性的文字。他曾说:​“我的方法是描述性的,其目的是想有针对性,详实而清晰,以尽可能新的方式审视世界,而不是分析、解释和武断地下结论。我写作的体裁是随笔,……在随笔中,事实和观点以富于想象却可信赖的方式罗列出来并进行探讨。然后,如有必要,进一步针对某一特定问题,进行细节考察。我认为,以社会科学的方式理解人类现实有弊端,……遵从严格分析方法的研究会变得机械枯燥。​”段义孚认为:​“对一个地方生动或逼真的描述,也许就是人文主义地理学的最高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