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森鸥外)》
- 舞姬,森鸥外,天津人民出版社,读完:2024-08,评分:8/10
短评
看森鸥外要带着历史眼光,很多文字要结合时代背景。创作生涯被分成了三部分:
- 早期:舞姬三部曲时代,跟欧洲的浪漫主义写法没什么区别,甚至读不出来是日本人写的,《舞姬》这个半自传体的故事影响了他的一生;
- 中期:仕途浮沉十八年后再次提起笔,《修葺中》带有浓烈的明治时代色彩,《沉默之塔》更是“大逆事件”之后对国家走向的忧思,《雁》是他笔法最成熟的中篇,如果只选一篇就看这个;
- 晚期:晚年转向历史小说的写作,文学性不强但哲思部分较多,感觉对鲁迅的影响不小。
森鸥外大概只做了半生的职业作家,也基本没留下长篇,但在日本文学史上地位很高,由于军人身份在国内的宣传不多。想了解明治时期的日本作家还是绕不过去。
这个译本是最推荐的译本。
笔记
导读
相比于其他文学家,森鸥外最本质的特征在于他并非狭义上的文士,而是始终位于国家体制内、不遗余力地推进日本近代化的国家运营者之一。文学上的多方探索,是他在近代化过程中的思考与行动的一部分。鸥外文学有浓厚的“文以载道”的色彩,具有鲜明的指向社会的问题意识。
因此,只有明白了在“明治”那个时代,知识精英们被赋予了怎样的使命,才会对鸥外文学有较为客观的、深层次的理解。
虽然鸥外具备创作才华与热情,但青年时代的他,显然并未把成为“小说家”作为人生目标。此种情形无独有偶,二叶亭四迷创作了近代文学奠基作《浮云》后,感叹写小说岂是大丈夫的事业,转而做了新闻记者;夏目漱石长期致力于从理论高度探讨日本的文化身份,直到三十八岁时,为排解心情偶然写作了《我是猫》,受到热烈欢迎,才走上创作之途。这是明治这一时代赋予知识精英们的共通性,比起写小说来,他们有更迫切的事情要做,对于森鸥外而言,就是更多更快地传播西方科学精神和文艺思想。这期间森鸥外的文笔活动,主要集中在文艺批评、小说和戏剧翻译、哲学思想介绍等领域。
同年11月发表的《沉默之塔》,起因于日本近代史上的“大逆事件”。1910年5月,当局以策划谋杀明治天皇的莫须有的罪名,逮捕了社会主义者幸德秋水等人,翌年1月,幸德等十二人被处以死刑。
半生求索之后,森鸥外逐渐将视线移向东方古典文化,重新凝视隐没在近代化尘埃中的昔日的面庞。那些坚忍果决的死,那些悠然豁达的生,包蕴着东洋式的勇气和智慧,唤起了他心灵深处的乡愁。恰在此时,在时代的交界点上,发生了震动日本的“乃木殉死事件”,为他提供了重回心灵故乡的契机,开启了森鸥外的历史小说时代
森鸥外历史小说的显著特点是“求道”主题的一以贯之。历史小说创作于鸥外人生的最后阶段,在半生饱受日本与西洋问题、秩序与自由问题困扰后,鸥外转而从东方的传统中寻找能够支撑日本、支撑自己内心世界的精神。与借历史躯壳包裹近代思想的芥川龙之介不同,森鸥外致力于发掘历史的自然与真实,探究古人身上拥有的、在近代难能可贵的传统精神。
舞姬 まいひめ (1890) 自传体,处女作,"德国三部曲"之一
每当我信赖的人突然问话,仓促之间,我来不及仔细思考,便会一口答应。应承下来后,即便发现事情难办,为了掩盖当时的心虚,我也会勉为其难,这种情形已经屡屡有之。
我一向自负,认为无论关乎自己一身的进退,还是不相干的他人之事,我都富有决断。可是此种决断却只存在于顺境中,身处逆境时,我便无此能力。我所依赖着的胸中的明镜,每当映照我与别人的关系时,就会变得模糊不清。
现在想来,我轻率地答应了相泽,要与爱丽丝断绝情缘,或许他已禀告了大臣也未可知。
唉,初来德国时,我自以为找到了真正的自己,发誓再不做机械般的人物。这岂不像放飞时被缚住双脚的鸟儿,暂且拍打几下翅膀,便自诩获得了自由?脚上的绳索,我无计解开。
泡沫记 うたかたのき (1890) 自传体,处女作,"德国三部曲"之二
为国王横死的消息所掩盖,雷奥尼附近渔夫汉斯的女儿在同一时间溺死这一事件,始终无人提及,就此湮没无闻。
信使 ふみづかい (1891) 自传体,处女作,"德国三部曲"之三
琴声时而舒缓圆润,如数尺长的水晶珠串琤琤清响,穆尔德河水也为之停流;忽而又铁骑突出,刀枪齐鸣,连往昔威慑旅人的这座城堡的远祖,也几乎被惊破百年旧梦。
啊,这位少女的芳心,素日里被封闭于狭小的胸中,无法用言辞表达,因此才化作琴声,从她纤纤指尖迸溅而出吧!琴声的波浪在德本城堡萦回缭绕,我们众人也在曲调中沉浮不定。
若在天主教国家,还可以当修女,但萨克森是新教国家,这也无法实现。于是,这与罗马教堂如出一辙、只知礼节不晓情意的宫廷,才是我此生的墓穴。
修葺中 ふしんちゅう
“去美国。在符拉迪沃斯托克时,我就听人说日本不行,并没指望什么。”“那就好。除了俄国,就是美国不错了。日本还没那么进步。日本还在修葺中。”
“要我吻你吗?”渡边不自然地皱了皱眉:“这里是日本。”
游戏 あそび
于他而言,此时的工作就像无趣的游戏。衙门里的公务绝非儿戏,木村心知肚明,自己就是政府大机器上的一个小齿轮。他有此自觉,但做事时的心情却像游戏。脸上的愉快表情,就是此种心情的体现。
对木村而言,这种游戏的心情是“被赋予的事实”。木村交往的青年文学者曾说:“先生似乎缺少一种现代人的重要特性,就是nervosité(神经质)。”不过,木村并不觉得这有多么不幸。
沉默之塔 ちんもくのとう
关于自然主义小说的内容,最引人注目的是,它消极地否定一切因袭,却没有积极地进行任何建设。它的思想方向,一言以蔽之,就是怀疑即修行、虚无即得道。从这个方向来看,大凡稍微主张积极点的人,不是落后于时代的呆子,就是撒谎的骗子。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中的主人公认为,不必让对社会毫无益处、贪得无厌的老太婆有钱,遂杀死了她。这是不尊重所有权,是危险的。此人写的东西,不过是癫痫病人的谵语。
妄想 もうそう
叔本华曾说:“死是真正启迪哲学、为哲学注入灵感的神,是哲学的引导之神(Musagetes)。”
故乡的人心怀失望迎接了他。这也难怪,迄今为止,他这样的留洋归来者尚无先例。从前归国的人,脸上闪耀着希望的光辉,从行囊中取出道具,给大家展示新鲜的戏法。而他的所作所为却恰恰相反。
就这样,他走在人生的下坡路上。而且他知道,下坡路的尽头,就是死。但是,他并不畏惧死。人们说,随着老境渐至,“死之恐惧”也与日俱增,但他并没有。年轻时,他曾深切地感到,在到达死亡这一目的地之前,需要先解开横亘在眼前的谜团。这感受逐渐不再深切,日渐淡薄下去。那尚未解开的、横亘着的谜团,他并非没有看到,也并非不想解开。但他不再急于去解了。
雁 がん 中篇小说代表作
在小玉怀有的“懊恼”概念中,怨恨世间、怨恨他人的意味十分淡薄。若非得说怨恨什么,或许是怨恨自己的命运吧。自己什么坏事都没做,却要承受他人的迫害,这使她感到痛苦。所谓懊恼,指的就是这种痛苦。被那个人欺骗、抛弃的时候,小玉第一次感到懊恼。然后,前些日子,当她知道自己只能给人做妾时,再次体会到懊恼。如今,小玉得知自己不仅是妾,而且是人人嫌恶的、放高利贷的人的妾。本来,她心中的“懊恼”,前一阵子被“时间”的牙齿啃咬,已被磨去了棱角,又被“认命”的水漂洗,褪去了色彩。如今,这“懊恼”再次恢复了清晰的轮廓、鲜明的色泽,浮现在小玉心灵的眼目中。小玉胸中的郁结,若一定要抽丝剥茧、进行梳理,应该就是这样。
“想要”的期望与“反正买不起”的认命感合为一体,产生了一种并不深切的、隐约而甘美的哀伤之情。女人愉悦地品味着这种哀伤。但是,与“想要”不同,“想买”的东西却会使女人感到强烈的痛苦。她为那件东西烦扰,坐立不安,哪怕明知道再过些时日,就可以轻松到手,却也等不及了。一旦心血来潮,她立刻就要去买,哪怕严寒酷暑、雨雪黑夜,都在所不辞。那些假作购物、顺手牵羊的女人,也并非什么怪木头刻出来的,她们不过是混淆了“想要”和“想买”的区别罢了。就小玉而言,以前她对冈田只是“想要”,如今却忽然变成了“想买”。
世上的女人在阅历多个男人后,会落得一颗冷淡的心,小玉的心情便与此相似。被这样一颗心所摆布,末造感到一种愉快的刺激。而且,随着小玉变得不在乎,她也逐渐放荡起来。末造被她的放荡挑动起情欲,越发神魂颠倒。
说起来,女人若不依靠外力、独自做出决定,自是会犹豫不决、踌躇不定,叫人看着心生同情。但她们一旦下了决心,却不像男人那样左顾右盼,而是像蒙上眼罩的马一般,只顾朝前方直奔猛进。若前方横亘着阻碍,男人思虑周详,难免心生疑惧,女人却不屑一顾。男人不敢做的事,她们往往敢作敢为,有时竟意想不到地获得成功。
也有不走运的雁哪。”毫无逻辑地,我的想象中浮现出无缘坂的女人。“我只是朝大雁的地方,扔了一块石头
正如一枚钉子可以引发大事件一样,由于上条公寓的晚饭桌上,端来了一道酱烧青花鱼,冈田和小玉便永无相见之缘。
兴津弥五右卫门的遗书 おきつやごえもんのいしょ
若说茶道仪式是无用的虚礼,那么国家大礼、先祖祭祀便皆是虚礼。
若是皆以功利之念看待事物,则世上便没有尊贵之物。
佐桥甚五郎 さはしじんごろう
比起进献江户将军府的十一色礼物来,自是简略得多。想必朝鲜使臣未曾料到,礼物要分成江户与骏府两处进呈,是在匆忙之间斟酌安排的。
鱼玄机 ぎょげんき
高濑舟 たかせぶね 晚期的代表作
庄兵卫漫然思考着人的一生。人若是身患疾病,便想,如果没病该多好;若是食不果腹,便想,如果能吃饱该多好;若没有积蓄以备万一,便想,如果稍微攒点钱该多好;待到有了些积蓄,便希望多多益善。就这样,一步一步往前,不知到哪里才能停下来。而如今,庄兵卫发现,眼前的这位喜助,却给自己做出了“止步”的例子。
庄兵卫心有所动,惊异地睁大眼睛,望着喜助。此时他感到,仰望夜空的喜助,头顶仿佛放出了毫光。
寒山拾得 かんざんじっとく
在漠不关心和着意求道的人之间,还有一种人。他们客观上承认“道”的存在,并非全不关心,但又不主动求道,认为自己与道疏远无缘,除自己以外,还另有与道亲密有缘的人。对与道亲密有缘的人,他们心怀尊敬。人都有尊敬心,不过在同是将“有道者”作为尊敬对象时,若是求道之人,则是后进对前贤的尊敬;而此处说的中间人物,却是对自己无法理解、不能领会的事物的尊敬。由此便产生了“盲目的尊敬”。在盲目的尊敬中,尊敬对象偶尔会正中鹄心,但即便如此,也毫无意义。
译后记
比如《高濑舟》中的“毫光”二字,本是文章的题眼所在,而前辈译本写作“亮光”,一字之差,“神性”便失。
沿着《雁》中的路线,从东京大学后门出来,经由无缘坂,参观了岩崎府,在不忍池边盘桓良久,走过仲町旧街,一路迤逦而至鸥外故居。彼时正逢不忍池中莲花盛开,辩才天女神社便在莲叶掩映间,地形依稀如故,人事自然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