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谊四书》

• 友谊四书，西塞罗, 蒙田, 弗朗西斯·培根, 梭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读完：2025-10，评分：8/10

短评

新厂牌“奇遇时刻”的一套小书，首先看了这本友谊之论。原来人类历史上对友谊的描写少之又少，西方知名的只有这四篇。

蒙田的友谊是刻骨的共鸣，培根的友谊稳定情绪、补益理智、扶携互助，隽永的文字让人反复吟诵；西塞罗把友谊等同于美德，梭罗把友谊上升至高于制度和宗教的人的普遍境界，启发更多。

笔记

论友谊 西塞罗

我必须首先声明一条原则，也就是说，友谊只能存在于好人之间。

我们所说的“好人”，指的是这样一些人，他们的行为和生活，体现着无可置疑的正直、清白、公道和仁厚，他们不贪财、不好色、不暴戾，有勇气贯彻自己的信念。

我觉得世间有一条显而易见的真理，也就是说，自然用某种纽带把我们所有人联系在了一起，只不过这种纽带与距离有关，距离越近越牢固。所以我们爱同胞胜过爱外族，爱亲属胜过爱生人，原因是同胞亲属之间，天生就有一种自然本身缔结的情谊，尽管这种情谊缺少些许长青不败的特质。友谊之所以胜于亲缘，因为亲缘可以不附带感情，友谊却不能如此。没有感情的亲戚依然有亲戚的名分，没有感情的朋友却不能叫做朋友。

思考友谊的时候，我经常觉得，需要掂量的首要问题是：我们对友谊的渴求，是不是因为自身的孱弱与贫乏？我的意思是说友谊的目的是不是互惠互利，以便取彼之长补己之短呢？

我认为，友谊发端于一种自然的冲动，与求助的愿望无关，它是心灵倾向和爱的直觉相结合的产物，并不是基于对潜在物质利益的精打细算。

既然如此，我们不妨为友谊制定这样一条准则：不教唆朋友作恶，也不听朋友的教唆。

既然如此，我们不妨为友谊定立这样一条首要戒律：请朋友帮忙只限为善，帮朋友的忙也只限为善。

友谊真正该有的限度是：双方的品格都必须保持一尘不染。双方的兴趣，意图和目标必须完全一致，不能有任何例外。

好了，容我把之前的话重复一遍。美德，正是美德，既是友谊的缔造者，又是友谊的维系者。

千真万确，西庇阿虽已猝然辞世，对我来说却依然活着，永远不会死去，因为我爱的是他的美德，而他的美德长存不灭。我一辈子都在亲身体验它的美德，但他的美德不光会时刻浮现在我的眼前，还会放射永不暗淡的辉光，照耀子孙后代。若不把他的英明和形象摆在眼前，以之为最好的榜样，谁也不可能保持较比远大的志向或者是较比崇高的理想。我可以断言时运或禀赋给予我的一切恩赐，哪一样也比不上西庇阿和我的友谊。

关于友谊，我能说的就这么多。结束之前我还有一句忠告，愿你们时刻谨记。美德是第一位的，没有美德便没有友谊，但除了美德之外，只除美德之外，世间最美好的事物非友谊莫属。

论友谊 蒙田

埃蒂安·德·拉波埃谢为法国作家，法国现代政治哲学奠基人之一，拉波埃谢是蒙恬的挚友，两人的友谊是西方历史上一段脍炙人口的佳话，一些西方学者认为拉波埃谢的英年早逝是蒙田创作《随笔集》的主要动因。

假使有人非要我说个理由解释我为什么爱拉波埃谢，那我只能说：因为是他，因为是我。我俩的友谊超出我的言辞，超出我的理性，只能归结为无从索解的命运。相遇之前许久，我俩已经在相互追寻，因为我俩都听说了对方的品格，由此产生了强烈的友爱之情。

感谢上帝，除了失去拉波埃谢的伤痛之外，我这辈子过得相当愉快，无灾无难，轻松自在，心境十分安宁，始终满足于上苍给我的恩赐，不羡慕其他任何人。可是说实在话，相较于我有幸与这位完美友人相爱相守的四年时光，我人生中的其余岁月只能说是虚幻的烟雾，只能说是百无聊赖的漫漫黑夜。

兄弟啊，失去你我何等痛惜！
我们的一切欢乐，统统随你而去，
尽管你在生之时，用挚爱将它哺育。
你撒手尘寰，将我的幸福毁灭无遗，
我整个的灵魂，与你一起长埋地底。
与因你我离去，我从我的心里，
驱除所有的乐事，所有的欢愉。
难道我再不能向你倾诉，再不能倾听你的话语？
比生命还宝贵的兄弟呀，难道我们后会无期？
但我将永远爱你，此情笃定无疑。

引文原文是拉丁引文的音译，拉丁引文的前七行出自卡塔勒斯《诗集》第六十八首，后三行出自同书第六十五首

论友谊 培根

缺少真正的朋友，人们就会陷入可悲可叹的绝对孤独，没有真正的友谊，世界便只是一片荒野。正因为孤独蕴含着荒野的意味，我们完全可以说，倘若有人天生不宜交朋结友，这种性情必然是从野兽身上学来，与人性无关。

友谊之树的第一枚嘉果是调护情感的妙药，第二枚嘉果则是补益理智的灵丹，因为友谊不光能把情感的狂风暴雨变作和风丽日，还能把思维的混沌暗夜变作理智的朗朗天光。

有一只树还有一枚嘉果，这枚嘉果好比石榴，包含着无数籽粒。我这个说法指的是朋友在一切事物和场合当中的协助和参与。

人生有限，此时往往会有一些念念不忘的未了心愿，比如尚待安排的子女，尚待完成的事业，如此等等。若是拥有一位真正的朋友，人们便知道这些事情身后有托，可以安然瞑目，由此可见，就完成心愿而言，拥有朋友不啻于拥有二次生命。

论友谊 梭罗

走在平原之上，谁不会恍然觉得，自己是走在沙漠之城达莫的列柱之间？大地之上，找不到任何由友谊确立的制度，任何宗教都不宣讲友谊，任何经书都不包含友谊的真谛。友谊没有庙宇，连一根孤零零的廊柱也没有。

然而我们的命运好歹具有社会性，我们的道路并不曾各奔东西，命运之王不光经纬交织，而且密密匝匝，我们被命运抛掷，在中心越陷越深。

再没有哪个词比“友谊”更经常的挂在人们嘴边，实在说来，也没有哪个梦想比友谊更频繁地萦绕在人们心间。所有的人都渴望友谊，友谊的戏剧天天上演，哪怕它总是结局悲凉。友谊是宇宙的奥秘。你不妨穿城过镇，你不妨走乡串村，所有地方的人都不会说起友谊，所有地方的思绪却都围着它不停打转。

永不丧失希望的真朋友，会对朋友说一些这样的话：
“我从未请求你准许我爱你，因为我本来就有爱你的权利，我爱你，不是把你当做你的所有，当做一件属于私人的个别事物，而是把你当做我的发现，当做一件值得爱的普遍事物。啊，我眼中的你何等伟大！你的美好一尘不染，你的美好无穷无尽，我可以信任你，直到永远，以前我从未想到，人性竟然如此丰盈。给我一个生活的机会吧。”

友谊从来不会是一种一清二楚的明确关系，难道你要求我减少对你的友情，好让你看清我们的友谊？

狂暴的爱，与狂暴的恨一样可怕。爱若能长长久久，便必定风平浪静，就连那众所周知的爱之痛苦，也只会与爱之消亡一同开始，因为爱人虽然是一个人人企求的身份，真正的爱人却可谓廖若晨星。一个人适合拥有友谊，证据之一便是他能够舍弃廉价的激情。真正的友谊，既温柔又睿智，双方默默地遵循爱的指引，不理会任何法则，任何善意。

友谊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仁慈，它身上没有多少人类的血气，反倒包含着对人类和人类制度、基督徒责任和基督教人道的些许轻蔑，同时又像电流一般，具有净化空气的作用。

我最后一个十一月的日落，必定会使我恍然深入仙灵世界，忆起我年轻时的红润晨曦，传入我昏聩耳朵的最后一段旋律，必定会使我忘却自己的年纪，或者简而言之，大自然施加的诸多影响，必定会在我们有生之年持续存在，与此同时，我的朋友必定是我永远的朋友，永远为我反射上帝的辉光，而我的朋友一如神庙的残墟，必定会得到时间的滋养和装点，得到时间的珠圣。正如我爱自然，爱鸣啭的鸟儿，爱闪亮的麦茬，爱奔流的河川，正如我爱清晨与薄暮，爱严冬与炎夏，我的朋友啊，我爱你。

_________